余年十八九，獧性喜跳躍。
出語每排奡，作人鄙文弱。
君時貴公子，交游重然諾。
長余四五齡，矯矯云中鶴。
邑中壇墠盛，間日必飲醵。
與君分兩廣，憑軾看犄角。
偏師不相避，各自謂騰踔。
秋鷹側(cè)緊腦，下草真如削。
一為猛虎吟，詎肯受急縛。
無何遘世變，烽火照城郭。
倔強文士態(tài)，駑鈍經(jīng)生學(xué)。
而我同袍人，一半隱污濁。
乃悔向時習(xí)，大足供嗢噱。
遂合文酒社，盡散從衡約。
君時讀書室，爽塏新粉堊。
中楹列卷帙，南榮蒔花藥。
花時召故人，連日具杯杓。
商量及醬醯，狼籍到脾臄。
分曹斗詩賦，促坐雜歌咢。
我詩常早成，吟聲振寥廓。
匿稿懷袖間，故欲來君攫。
移時乃出觀，扺掌一笑樂。
君才更敏健，爽氣淬鋒鍔。
諸藝無不為，一往自磅礴。
或起煎鼎?，或坐吹笙籥。
或為吳聲歌，點拍無差錯。
或為著色畫，濃淡具丘壑。
或仿顏柳帖，波畫悉斟酌。
擔(dān)夫爭道勢，屋漏古釵腳。
時亦為投瓊，旦從惡少博。
一子未成盧，繞床喝令著。
皇天憎跌蕩，末俗有矰??。
偕隱竟未能，君也釋芒屩。
平輿躍二龍，青云翔一鶚。
錦傘日嶒嶸，赤棒何昭灼。
猶憶癸巳春，鄙人益落魄。
讎家肉視我，張吻誓咀嚼。
適君晝錦歸，切齒碎齦腭。
挈我亡命游，俾我罕驚愕。
吳山越水間，捽頭免人捉。
一別成蒼茫，真如隔山岳。
嗟嗟轉(zhuǎn)蓬士，流浪隨秋籜。
乞食狎江淮，謀生拙耕鑿。
水行妖蛟怒，陸行蝮蛇蠚。
歲一歸里門，鋤田石硌硌。
逢君休沐歸，駿馬黃金絡(luò)。
前庭羅金張，別館接褒鄂。
更有郭舍人，側(cè)足善諧謔。
余每欲詣君，心口自籌度。
十度過君門，九度成退卻。
長貧易感慨，失路增落寞。
用致余節(jié)疏，詎云君誼薄。
攬鏡鬒發(fā)衰，出門車輪各。
悠悠判云泥，相見何能數(shù)。
甲辰客蕪城，秋寺極寬綽。
萍蹤復(fù)相聚，堅坐聽宵柝。
拔劍斫彘肩，敲火制雞臛。
憫我衣無綿，念我稼少穫。
作書向長安，交誼比花萼。
蠆尾語嬋媛，蠅頭字端恪。
北行雖未成，此札恒在握。
節(jié)盡返衡廬，君又之京洛。
歲月曾幾時，南來消息惡。
耿蘭耗詎妄，東野信偏確。
旅櫬溯長淮，天寒水方涸。
廣野風(fēng)刁騷，巨川雪磽確。
嗚呼風(fēng)流盡，萬事真零落。
昔年讀書處，園亭大開拓。
清泠奧穾廊，參差??毹幕。
伎堂罷簫鼓，毬場散簾箔。
雨澀倉瑯鎖，苔蝕葳蕤鑰。
主人竟不歸，高樓花漠漠。
生乘鮑家驄，死羅翟門雀。
家多桀黠奴，一一睨其橐。
艱難絕胤嗣，支撐剩閨閣。
生平所愛女，關(guān)河恨綿邈。
隨夫滯京邸，憶耶罷梳掠。
吁嗟一生事，細數(shù)堪約略。
昔在槜李城，同君啖馎饦。
隕星大如箕，中夜萬感作。
物理與君言，從古有蕭索。
功名類芻狗，宇宙一糟粕。
勇退古所期，急流恐難托。
君看五鼎烹，何如一丘貉。
反覆陳苦詞，豁達無愧怍。
君亦顧我語，知我莫子若。
遲我二十年，乞身向主爵。
青山斲茯苓，白首飯藜藿。
蹉跎不相待，此語記猶昨。
由來悲九命，垂老闕一著。
今春放燈夕，君櫬來河朔。
長江浪怒號，雨點大于雹。
老屋勢欹斜，壞墻色斑駁。
維時值春霖，街泥驟瀺灂。
賓朋誰束芻，故舊無沐槨。
而我蹣跚來，祖哭露雙膊。
持酒向靈床，所惜無酬酢。
作詩敘交情，所愧言詞樸。
憑棺一汍瀾，深夜猶捫摸。
